妖女

第三十章

餘棲枝信宿星柳的話。

可“餘棲枝”卻是不該相信她的。

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根本沒法子救她的命。

因為打一開始，系統就告訴她，這具身體活不過二十，她早就該想想怎麽死才稱得上是“魔教妖女”的死法。

按理來說，她不該接著在魔教折騰。

妖女妖女，怎麽也得去江湖禍害個個把正派少俠之類的才不負妖女的盛名。

只可惜害原主散去一身武功，收斂性子的那人恰巧就是如此。

身份還非同一般。

她活了恰好二十年，前十九年是肆意妄為，高高在上的魔教妖女，愛慕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，眾星捧月環繞著她，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也不為過。

偏偏遇見了那人，或許是命中註定有這麽一劫，她淪陷的義無反顧。

她從小無父無母，能活到當時，還能成功脫穎而出成為聖女，全靠一顆冷冰冰的心臟，不僅對他人冷，對自己的也沒有半點溫情。

飛蛾撲火果真是燒不疼的。

她喜歡的那個人不會對她的慘狀有半分同情或憐憫，就連她自己也對自己沒有一點兒愛意，過於的殘忍和無情。

她以為自己的痛感已經麻痹了。

她確乎認為自己是刀劍不入，鋼鐵不穿的雕像了。

可等到那人堂而皇之的與另一個女人拜堂成親的時候，她才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叫做痛苦——不全是因為喜歡的人對自己的冰冷無情，卻對別的女人溫柔入骨，體貼有加，還有一部分原因是，果真到死都沒人願意給她一點兒溫存。

就算是扶養她長大的師父，一開始的目的也就是為了利用她，母親更是生下她就自殺，仿佛她是多麽不堪忍受的怪物。

她這麽些年的人生，簡直過得荒唐極了。

想想也是，就連你自己都不肯給自己一點兒愛意，又怎麽能期待他人的懷抱。

像她們這樣的人，一旦動了感情，就是死路一條。

可她還是那麽的不甘心，不願意認輸。

就像是賭輸的賭徒還不願意離開，希望最後一把能夠翻盤。

於是她提著劍闖入了那人的婚禮。

她廢去自己的修煉多年的內力，可身手還在那裏——但凡提到冥南的聖女，印象總是紅顏禍水，蛇蠍美人，但從未有人知道，餘棲枝確實是實打實的天才。

她若是不甘願廢去自己的內力，放眼整個江湖，能與這妖女抗衡的不足五指之數。

前任魔教妖女堂而皇之的闖進聽瀾公子的婚禮現場，自然是讓在場的正派人士不快，不少人蠢蠢欲動，想趁著餘棲枝內力全無，最虛弱的時候將這妖女斬於劍下，好揚自己的身名。

可她委實生的美貌，對這樣一張花容月貌下手，只怕是個男人就會不忍心。

這位前任魔教妖女無視眾人的目光，劍尖直指著那人的脖頸，幾乎字字泣血的問他: “你對我到底有沒有一分真情。”

如果他說有。

她想，那她就再也不怨了。

可他卻只是一心一意的護著身後的新娘，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。

她望著這一幕，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。

卻依舊笑著問他: “你若不愛我，何必騙我我背叛了師父背叛了冥南教，放棄了一切，夢想著和你雙宿雙飛，可到如今，你懷中卻抱著另一個女人。你不是說君子一諾千金麽，那當初和我說的話，又算得上什麽呢”

那人一語不發。

漆黑的眼睫慢慢的擡起，看了她一眼。

他還未說話，新娘卻先一步揭開了紅蓋頭，不顧在場賓客的目光，她被那人護在身後，毫不畏懼的看向她。

新娘不如她美貌，更不如她天資聰穎根骨奇佳。

她們站在一起，就算是瞎子都不會將目光從原主身上挪開。

可事到如今，被他護在身後的那個人，卻始終都不是她。

明明她事事要強，從未覺得自己不如人。

可在新娘有恃無恐的目光下，卻第一次的挪開了視線。

新娘上前一步，對她說: “餘姑娘，你為聽瀾做的那些事我都已知曉，可聽瀾對我一往情深，也只能辜負姑娘的深情厚誼了。”

她說著，身後的護衛捧上了幾個箱子，打開一看，凈是黃金。

“我知道這沒法緩解餘姑娘內心的痛苦，可至少，也是我和聽瀾能給出的稍許補償，”她看那人一眼，又說: “聽瀾曾經說過的話，姑娘就忘吧。”

她的視線從箱子慢慢轉移到那人的臉上。

真真是好一個君子一諾千金。

她說: “你讓他說。”

她說: “讓我死心可以，你讓他告訴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那人的視線終於轉了過來。

他還是那樣的清冷疏離，最是高嶺之花不過。

原主曾經有多喜歡他這一點，現在就有多恨這一點。

他說: “別胡鬧了。”

他似乎很不耐煩的樣子，就連正臉都不曾給她一個，冷冰冰地說: “餘棲枝，你要是還接著在婚禮上鬧事，就別怪我親自動手趕客。”

他叫她名字都是那樣的短促。

仿佛這字在舌尖停留過都是對他顧聽瀾的侮辱。

“我是客麽”她笑了起來，眼淚從碧色的眸子裏滾落出來， “我和你同床共枕七個月，事到如今，我竟然是客麽”

顧聽瀾無話可說。

他一語不發的看著面前的少女。

她曾為他收斂性情，散去武功，與毒物為伴，持著劍的手卻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，作一般婦人模樣，溫聲軟語的喚他名字，在門口等待著他歸來。

七個月的時間裏，他幾乎以為這就是永恒——他會和她白首到老，至死不離。

他也曾說過要為她遮風擋雨，做她永遠的依靠，護她此生無憂。

可現如今，害得她傷心斷腸的那個罪魁禍首，卻是他。

“話都說紅顏未老恩先斷，可顧聽瀾，我還沒有老，卻為何如此。”

她癡癡地望著他，幾乎要掉下淚來——她這輩子做過很多場戲，唯有這次，最是真情實意不過， “你瞧瞧我，我不好看嗎我不比你那懷中人美貌無數倍麽你願意娶她，卻拋棄我，顧聽瀾，我看你真是眼瞎。”

最後那句，幾乎是字字泣血。

在場的賓客，就算面上不表現，也隱約認可她的話——但從皮相來看，這妖女確實美貌的無話可說。

可成親這件事，又怎能光看皮相。

新娘是紅鳳山莊的獨女，娶了她便等於取不盡的榮華富貴，花不完的金山銀山，又有著這等樂善好施的好名聲，哪裏是這個叛出魔教的前任聖女可以比擬的。

只要不是被迷了心竅，只怕是個人就知道應該怎麽選擇。

新娘氣的說不出話來。

可看著那張臉，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反駁什麽。

這時，顧聽瀾瞥了她一眼，竟是擋在了新娘面前，遮住了餘棲枝看向她的全部視線。

他緩緩開口: “我對師師一見鐘情，愛她入骨。在我眼中，她便是天上的仙女，人間的格桑花，縱使你是楊妃在世，我亦不覺你有她一半美貌。”

他們相處這麽久，她卻一次都沒聽過他對她說過這樣的話。

她原以為他是天性冷淡，卻沒想到他也會說甜言蜜語，卻是留給另一個女人的。

原主看著他。

她面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收斂了起來——

顧聽瀾還從未在那張熟悉的面孔上，看見如此冰冷的神情，似乎在這一刻他才發現，對他百依百順從未拒絕的餘棲枝，骨子裏還是那個倨傲不羈的魔教妖女。

她比誰都要驕傲，也比誰都要倔強。

她冷冰冰地說: “我要死了，顧聽瀾。”

那人的神情終於有了些微的動搖，他似乎想說些什麽，可是新娘仰著一張如花的嬌顏望向他之後，他的神情似乎又恢覆了一開始的冰冷。

她說: “顧聽瀾，落到如今的地步，是我自己識人不清，是我自己咎由自取，我不怪你。”

她說: “可若還有一世能夠重來，我絕不見你，顧聽瀾。”

她望向他。

又說了一遍。

“我絕不再見你，顧聽瀾。”

那是他從未聽過的決絕。

顧聽瀾的指尖深深的嵌入了掌心裏。

濕潤蔓延了開來，似乎連舌尖都蜿蜒著一絲苦澀。

那個艷烈的像是燃燒的玫瑰，怒放的火焰的身影，就這麽離開了他的視野中。

她蒼白的幾乎褪了色。

可依舊是那麽的美貌。

上輩子的原主，就這樣最後在母親生下自己的荒敗佛寺自殺了。

寺廟裏的和尚尚會在她孤苦無依之際施舍一碗齋飯，可曾經和她同床共枕七個月，自以為鶼鰈情深的顧聽瀾卻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她。

她聽寺廟裏的小師傅念經做功課。

佛祖慈悲，處處渡人。

可她聽來聽去，卻也渡不了她。

她想，或許她該感謝顧聽瀾的。

如果不是那個男人，只怕她不能活著出禮堂。

若不是活著出來了，她也不會知曉，天地浩大，卻也絲毫無她的容身之處。

冥南的新教主已經在找她了。

師父也死了，沒人護的了她。

最終，她還是選擇了自盡，放棄了接著逃亡。

愛著顧聽瀾讓她可以忍受病痛的折磨，可被心愛的人棄如敝履，剩下的這一個月，又有什麽好活呢

她死在這裏，還可救全寺的和尚一命。

就當是這些年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。

之後，她不僅不願意在遇到那個讓她心如死灰的男人，甚至也不願意和中原武林打上半點兒交道。

這也是餘棲枝始終沒從伽羅離開的緣故。

重來一次，不知多少人會選擇報覆，想看著負心漢家毀人亡，最好在自己腳下搖尾乞憐才好。

可原主卻堅持決不見他。

她實在是沒把握，自己再來一次，真的能不愛上他。

顧聽瀾是她命中的劫數。

她是為這劫數死了。

可愛他的時候，卻也沒後悔過。

她想過的，所謂的魔教妖女的人生。

也並不是猜測的那樣。

是，她想要得到很多很多的愛，最好所有人都愛她，都心甘情願的把心捧給她。

但她最想要的卻還是， “如果有個人能夠像她喜歡顧聽瀾一樣，喜歡她就好了。”飛蛾撲火是燒不疼的，所以她不想做飛蛾了，她想做燃燒的火焰。

如果愛上這樣一個人，是不是，就等於愛上了那個這麽做的自己呢

這就是，那個餘棲枝想要的結局。

餘棲枝慢吞吞的想。

宿星柳究竟能不能滿足這個條件呢

她也不知道，如果不能，她大概也有辦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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